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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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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如死

柳雲長嘆:“我能不能不死?”

李成走近兩步,柳雲脖子仰不起來,唯有瞧著他黑黢黢的鞋面,忍著一股惡臭及渾身泛起的惡心一動不動。

李成陰岑岑道:“可我對你已經不感興趣了,你要如何哄了我高興使我動一動惻隱之心從而饒你不死呢?”

柳雲道:“人活一世無非名利,你不殺我留我當個奴隸也好啊。你想想,我好歹也是跟過朱雀門斂宗宗主紀玢譽的人,還跟朱雀門少主紀元徽有過一腿,往後我為奴為婢一心一意地伺候你,怎麽說也能給你掙點面子吧?”

李成緩緩蹲了下來,直視她雙眼:“你以為我還會信你麽?”

說得跟柳雲欺騙及傷害過他感情似的。

柳雲隱忍道:“都到這份上了,我還有法子弄虛作假麽?”

李成一把扣住她下頜,拇指和食指分別陷進她臉窩裏:“你以為紀玢譽跟紀元徽會為了你這不要臉的賤人而大費周章地找到這來麽?折了你就好比死了一只螞蟻,無關痛癢,無人在意,你也就只配在無邊的黑暗沼澤裏掙紮求存、茍延殘喘,腆著臉求我放你一條生路。”

他雙眼似兩個黑色窟窿,汩汩往外冒著惡臭沖天的怨氣,但凡跟這種人沾邊都是一生的恥辱與噩夢。可柳雲為了抓住生存的希望,縱使深以為恨,後牙磨得粉碎,也不得不向他奉承討好,說著極度違心的話。

柳雲帶著點笑意道:“一輩子掙紮求存茍延殘喘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你?怎麽你在臭水溝裏待了這麽些年還沒習慣?非得要讓別人都聞見你的臭味才好?從前我以為你至少沒有蠢到去做損人不利己之事,卻不想如今你竟是活膩味了,非要自尋死路不可。”

這一刻她忽然忍不了了,她覺得一直忍著也沒什麽用,不撕破臉這人永遠自以為是、自命不凡,永遠以為別人都是錯的只有他是對的,永遠以為全世界都對不起他,而他不曾對不起任何人,哪怕是那些受他欺瞞被他利用之人,他也只以為是他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李成用了極大的力甩開她的臉,幾乎扭斷她的脖子:“事到如今你還敢激怒我?你知不知道我有一萬種折磨之法可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雲突然覺得無所謂了,若是搖尾乞憐無用,她又何必稱了他的意,叫他越發猖狂。是而柳雲呼出口氣,兩手撐在地上:“我真不明白你為何要投靠白虎門,在何哲欽手底下行事日日看他臉色任他使喚當真比你自立門戶、隨波逐流更快活麽?你在他跟前連大氣都不敢出卻未必真正心悅誠服,不過是屈服於他淫威之下,你這麽如履薄冰地過日子不嫌累麽?”

李成氣急敗壞地一腳踢去,將她生生踢開七尺遠:“你以為挑撥離間這種下三濫的伎倆我會不比你清楚?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吧,再有半句逆耳之言我便在你身上刺一刀,直至你流血殆盡為止。”

說到底柳雲的那些話正中靶心,否則他不會如此怒不可遏。這段時日以來他給何哲欽出謀劃策,何哲欽全然置若罔聞,唯有當他極盡阿諛逢迎之時,何哲欽才會分給他一點餘光。

可李成打心眼兒裏認為何哲欽不如他,不過是命好修了些武藝罷了,偏偏他們生在這以武為尊之世上。否則論及頭腦,何哲欽怎及他萬一?這種對一個在他看來空有蠻力,實際淺薄無知的上位者千方百計獻媚取寵的日子著實不好過啊。

柳雲冷笑道:“以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為榮,你活著可真有意思。”

話不多說,李成果真快步上前,一刀紮進了柳雲的右手臂之中。

柳雲悲切而無望地慘叫一聲,劇烈的痛楚幾乎要令她昏死過去。

“你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柳雲死死地盯著李成,其實她心裏更難受更想問的是,為什麽老天爺要讓她遇見這種人,為什麽非要在她已經足夠悲慘的人生中再添一筆?從小到大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可總有人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甚至是無緣無故地來害她。究竟上輩子她做了什麽孽,要讓她這一世活得如此艱難?她所求從來不多,不是因為她不想過上更好的日子,而是她怕太貪心心願難償一切終成空。可即使如此,苦難仍要糾纏著她,將她如玩物一般折磨得不成人樣。

緊接著又是一刀,隨著柳雲的連連哀嚎,李成毫不憐惜地拔出帶血的刀子,竟還舔上一口,嘖嘖道:“還是太利索了,不夠鈍,若再厚實些就更好了。”

柳雲額上汗水流進眼裏,刺得她睜不開眼:“你不會是連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吧,只圖一時之痛快而不考慮長遠也罷了,總沒必要搭上自己的前程。”

李成笑道:“憑你也能給我掙一份前程?”

柳雲氣息奄奄道:“我活著總比死了有用。”

李成打量了一眼燭光下熠熠生輝的刀刃,再向旁側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一人大步流星而去,須臾提了桶水回來,裏邊還浮著一水瓢。

李成輕輕舀起一瓢水,氣定神閑地望著柳雲:“我可沒那麽容易讓你死。”隨即將水潑在了柳雲傷口上。

柳雲頓覺痛不欲生,叫喊聲響天徹地,渾身上下每一塊血肉都顫抖起來。

李成十分受用,笑不攏嘴道:“這可不是尋常清水,我特地往裏頭加了一味烈性藥,還沒試用過,這不特地拿來給你試試,只不過看著效果好似一般吶。”

柳雲疼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更隱約嗅到糜爛腐蝕之氣味。

李成佯裝恍然道:“哦忘了告訴你了,這藥是我從死人身上提取而來,可費了我不少功夫。”他偏頭微俯身,露出十足下三濫的表情,“你知道是何種死人麽?”

柳雲渾身泛起一股冷意,濃重的腐朽之氣好似正往她每一寸肌膚內滲透和彌漫,再到她的血液和骨髓,像要抹去她還活著的跡象。

李成笑如骷髏:“勾欄裏的男男女女得病者可不少,沒錢治就只能等死了,但那些個老鴇龜公們可不會容許他們死在樓子裏,臟了他們的地界,不等他們咽氣就都往亂葬崗裏一丟,你說他們臨死前匍匐在死人堆裏是何種感受?我專門等到他們將將斷氣之時剖開他們的肚子,從他們的脾臟裏提取出一點穢物,再佐以麻黃、兜鈴和三竺芥等藥材煉成一種藥粉融進水裏,不可謂不煞費苦心。我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天,我這般為你,你應當很是感動吧?”粗糲發臭的手指撩開柳雲被汗水打濕黏在臉上的發。

柳雲渾身劇痛難忍,手臂上的傷時而如烈焰焚燒,時而如寒冰附體,更有一種鉆心之癢痛。她想,便是身處地獄也莫過於此了吧。

李成用一種無比怪異的口吻道:“你怎麽不說話了啊?你不是很能言善辯的麽?”這還沒完,他又從懷裏掏出三根毒針。

“其實這些日子裏,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李成單手解開了柳雲的腰間系帶,“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

柳雲根本一個字也說不出。

李成表現出十分的困惑:“你到底用的何種手段,竟可讓紀玢譽和紀元徽同時對你鬼迷心竅、欲罷不能?”三根毒針同時刺進柳雲肩頭,“你可別告訴我,是憑你這張臉,亦或是你這具粗俗平庸的身子。”

前時的痛苦再增萬分,柳雲歇斯底裏地痛喊出聲,到最後聲嘶力竭,形如枯槁,跟死人也不差什麽了。

李成感慨道:“那紀玢譽好歹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之人,不比紀元徽是個初出茅廬的嫩秧子,竟也會對你這麽個賤人另眼相待,屬實是令人匪夷所思。”

柳雲神識一片混沌,已然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了。

李成了無趣味地站起身,用腳尖踢了踢她生機將盡的身子:“裝什麽死呢,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了?”走到上首座椅的正下方,何哲欽不在,他也不敢上坐。

“架起來,灌藥。”

兩名手下應了聲是,便重新將柳雲捆在木樁子上,並舉措強硬地餵她喝下了一大碗渾濁不堪如泥潭水般的苦藥。

出乎意料的是,柳雲竟變得神思清明了些,像一片撥開了雲霧的仙境,卻又與罪孽叢生的邪惡之地緊密相鄰。仿佛她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便將永墮黑暗,再不能重見光明。

柳雲虛弱道:“我哪來的本事迷惑紀玢譽跟紀元徽?不過是主動獻身極盡所能地諛媚勾引以求一席之地罷了。在他們眼裏我算得了什麽?能作為他們尋歡作樂的工具,已是我祖上積德,福澤當代了。”

聽了這話,李成半是譏諷半是唾棄道:“你果真是個十足的賤人,賣到妓院裏鴇子都未必肯收,就你這庸常之姿,真不夠看的。”不知怎的,他好像氣不打一處來,柳雲給出的答覆正如他所料,在此之前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其他原因,可他話語裏飽含怨憤,甚而隱有半分責怪,卻沒有一點果不其然的得意。

因為他縱是想得意也得意不起來,因為他到如今還在怨恨柳雲的不識擡舉,因為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比不上紀玢譽或是紀元徽分毫。若換做他是柳雲,他也會不折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地討好紀玢譽或是紀元徽,而不會多看他一眼。

這是他深恨柳雲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他當然也恨紀玢譽和紀元徽,是他們給了柳雲足以對他不屑一顧的價碼,是他們不長眼,偏偏看上了柳雲;他也恨何哲欽,是他搭起了柳雲和紀玢譽跟紀元徽之間的橋梁;他恨這世道,恨所有他比不上以及看不起他的人。

但,任何人都可以將他踩在腳下,他都可以忍,唯獨柳雲不行。攀附他人的日子從不好過,但只要能達成報覆柳雲的目的,他甘願在肆意滋長的仇恨中煎熬度日。這些日子裏他所忍受的每一份屈辱,他都在內心深處暗暗發誓必得要百倍奉還給柳雲。

所以當他成功唆使何哲欽將柳雲抓來時,他心裏別提有多爽快了;所以看到柳雲痛得死去活來,聲色淒厲如神號鬼哭,他心裏生不出半分同情與憐憫,他只覺得這是柳雲應得的報應,且還遠遠不夠。

李成再度向她走近,柳雲感到毛骨悚然,驀然胃中翻騰,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混了血的藥來,密室內一時間腥臭撲鼻。盡管這裏邊本就臭不可聞,但再加上柳雲這麽一嘔吐,這鴿子籠般大小的晦暗之地便越發使人待不住了。

連李成也姑且止步,嫌惡地盯著柳雲。

柳雲頭暈目眩道:“我慣會搖尾乞憐…惺惺作態了,我就是個戲精…你再怎麽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也是無益,求你放過我吧。我必定結草銜環,以報你大恩大德。”

李成冷哼一聲道:“你這種貨色,能起到什麽作用?”

柳雲耷拉著腦袋道:“我是沒用,可我聽話啊,我什麽都肯幹。只要你饒我不死,我從此俯首帖耳,必定唯命是從。”

李成突然心動了一下,下意識道:“當真?”

柳雲的聲音漸漸變弱:“真…當真…”

李成大驚失色:“松開她!還等什麽!”

摸不著頭腦的兩名手下只得匆忙給柳雲松綁,李成還嫌他倆手腳太慢,意欲親自動手,豈料密室之門在他動身的剎那轟然倒塌。

眾人定睛望去,來人竟是井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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